我七岁那年,他召开家庭会议。“就这么定了,派派跟老二家。”我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只拼命扑向妈妈。
“把她抱走!”他厉声呵斥。我牢牢记住了他冲我喊叫的样子,我坚信是他分开了我和妈妈。我恨他。
二伯疼我,二伯母待我如亲生,我渐渐适应了他安排的生活。隔三岔五地,他会送来一顶小花帽或者一盒巧克力,我支支吾吾叫声爷爷,夺了礼物,撒腿就跑。
上了初中,我才了解为什么我跟了二伯。原来在国外工作的爸爸和妈妈闹离婚,他不肯让妈妈带我走。
每逢周末,他都会把我的书包倾倒一空,一本本检查我的作业。他看得格外仔细,最后冲我吼:“班级第一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美女!”我深受打击,跑去找妈妈诉苦。此刻的妈妈是二伯母,她开导我—— 他的三儿子抛妻弃子,他想起来就难受。
后来,三个哥哥都开始读研,他冷嘲热讽说我连像样的大学都考不上。春节时,他对三个哥哥重金奖励,还冲我晃晃手里的存折:“足够你硕博连读奖励三回,就怕用不上!”我悲愤交加,对着漫天星斗暗自发誓:我一定要考上清华北大。
多年后,我大学毕业。他忽然来我家住。第一晚,他拉着我去夜市吃饭。
我们站在楼下,我刚想伸手打车,他突然开口:“派派,对不起。”扑面而来的夜风很凉,我一时傻了——他在说什么?
他逆着月光,很低沉很清晰地重复:“派派,爷爷向你道歉。”内心某种情愫被这句话唤醒,我丢了一句:“道歉有用吗?”
夜晚,我悄悄地推开他卧室的门。电脑屏幕在闪烁,他正戴着老花镜看照片,都是我从小到大的照片。我鼻子突然一酸,赶紧掩门。
半夜,出差的妈妈打来电话,我们聊起他。“他其实最疼的是你,当初你前脚进门,他后脚就送来一张存折,说是你的专款。”
当年爸妈婚姻突变,他怕后爹后妈待我不好,前思后想把我指派给家境富裕的二伯,还取了一半积蓄给二伯。他担心我被二伯宠坏,便凶巴巴地对待我,要我知晓世间亦有敬畏,可这令我疏离了他,他有口难辩。
年关,我包好饺子,恭恭敬敬地鞠躬敬香。他穿着我定做的唐装,在酒桌前等我。
窗外鞭炮声响成一片,在温馨的灯光里,我仔细打量眼前的他,满头银发、眉眼沧桑,他的手失去了往日的沉稳——酒杯和碗筷都握不牢了。近空一朵烟花砰地升腾,我在四散的灿烂中悄然拭泪。
“爷爷,我们和解吧!”我把他环住,一如当年他紧紧拽住我,不肯让我走。那就这样好了,我和我亲爱的爷爷,今生余下的光阴,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