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天下无双》结尾有一段独白:“我没有想到,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她一直重复我的话,她以为她自己是我……我终于明白镜花水月是什么意思, 其实情之所至,应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
2014年,我接了一家杂志的情感专栏,形式是大家坐在一起八卦,八卦什么就是什么。为此,我开始更加活跃地组织和出席各种饭局。
饭局是一种滚雪球似的社交活动,只要你有热情和闲情,参加者必然越来越多,人们告诉人们,带来他们的朋友、同学、同事、恋人、老公或老婆。俗话说,酒越喝越厚,八来八去,不免一不留神掏了心窝子,再相聚时,对彼此的了解便更深一层。一来二去,陌生人混成了恋人,普通朋友混成了至交,情侣混成了夫妻,都是合理的。当然,恋人退回去做朋友或朋友也做不成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契机未必是饭局。
分了手的人,在彼此生命中留下的印记,必定会随着时间褪色,但有些东西还是固定下来,只是我们自己未必察觉。懂水晶的人说,之所以说粉水晶象征爱情,是因为一对恋人佩戴粉水晶走在一起时,形成的气场是浅红色的心形。这么说来,朝夕相处和悦纳之心也是一种气场,处在场中的两个人,即使有一天各走一边,依然难以彻底洗去相濡以沫的气息。
真正能八得深入、八出水准的饭局,当然属于相伴多年的男女闺蜜们。比如:无论你是已婚还是未婚,来说说你可曾遇到一个人(估计也有多个人的),本来一切OK,突然出现一个坎儿,说什么也过不去,就分开了。两个人像是本来牵着手出门,却被闹市的人潮冲散,再也找不到彼此了。
有吗?当然。
有人说,上大学时候遇见过,参加大学生辩论赛的时候认识的,金风玉露一相逢,双方父母都见过了。大学毕业,同在一个城市的工作都签了,却因为房子买在哪之类的问题吵了一架,分开了。他现在在哪儿?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对。那么……其实你是为了他来的这儿,分手了也没回去?对啊,工作都签了,怎么走啊。
大家都觉得不真实。
七年了。她说有时候想想他的样子,已经不大清晰。关于他,脑中最深刻的是两个形象:辩论赛上,瘦高如旗杆一样的他穿着略显宽大的西装,踌躇满志,侃侃而谈;她第一次去找他,他站在出站口,又高兴,又紧张,两只手接过她的行李,语速极快地碎碎叨叨。行李很重,她要帮忙,他说什么也不肯,风吹过来,汗湿的T恤粘在他身上,一条条肋骨都看得清。
她说,他不是那届演讲中表现最突出的,可每说到激昂处,他都会做一个手势——两只手臂抬到胸前,手掌错开相对,一前一后,像在打咏春。当年她看了,莫名心动,觉得有侠气。就在几天前,她代表公司站在主席台上作报告,事后回头看录像,发现自己在后段也一直在打咏春……七年了,她突然想起他,不知道他此刻在哪里,是不是还那么瘦,有没有女人为他穿上合身的西装,他有没有因为怜惜,咬紧牙关为她提着重物。
欷歔一阵,又释然。老辣的人们都明白:年少情怀嘛,没有结果也正常。
一个人始终不说话,安静得反常,只把桌边的酒杯拿起来,在手中一圈圈缓慢转动。葡萄美酒夜光杯,靡丽鬼祟的流光。要散席了,她才说:我跟XX分了。
你们不是要结婚了吗?
不是吧!
那你现在住哪呢?
……
炸了庙了。她挂着点儿笑,不说话。
终于有人问:为什么?
她咬咬嘴唇:我出轨,他发现了。
众人的表情都僵着。
她说,前几天他帮她打包东西,一样一样仔仔细细,两人共用的,他都给了她。弄了几大箱子,都累了,一人一头歪在大床上。她突然说了一声“哦,对不起”,坐起来,把钱包里他多年来交给她保管支配的银行卡悉数归还。他看着她,说: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她笑笑:没什么,我疯了。
你喜欢他吗?
她摇摇头。
那是我对你不好吗?
她还是笑笑:你对我很好,是我对不起自己。
说完了。每个人都沉默,连呼吸都显得尴尬。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打破尴尬:你为什么?
她说:就是头脑一热。
问的人更激动了:你们分开的时候,你干嘛不说几句好听的?
她继续转动着酒杯,光一闪一闪映在她的脸上。她的话慢悠悠的:刚在一起的时候,我是个怂包,受了不公正的对待也只敢回家咬着被子哭,不敢跟人有冲突,一着急就结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总跟我说:你得硬气一点,情绪波动大的时候,试着慢慢说话,努力让自己微笑,这样比大喊大叫更有力量。他要我多多练习,说他过去也很胆小怕人,就是这样好起来的。后来,我像他说的这样要求自己,也真的发生了改变。他说我爱哭这点也要改,心不能太软,眼窝子不能太浅,哭有什么用?有时候即使做错了,也要咬牙坚持——不是坚持错误,而是咬牙去承受自己的错误带来的后果,这才是一个成年人应该做的。他大我七岁,比我阅历丰富,比我沉稳,比我聪明,他说的话我都信,只要是他觉得好的东西,我就觉得好。我们俩出了这次事之后,不是没聊过,但既成事实,聊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有时候是我在原地转,有时候是他在原地转,所以我想,算了,事已至此,何必柔软。
说这一大段话的时候,她始终盯着手中转动的酒杯,像怕松手就被人夺了去。过去每次饭局,都是她不停地说,手舞足蹈,他只是听,偶尔补充一两句,长长的手指一直地转动手中的酒杯。
“她一直重复我的话,她以为她自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