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婶半夜头痛欲裂,她没有喊醒烂醉如泥的丈夫,独自摸索着拉开灯,披上衣服下床走到窗下旧木柜前。
旧木柜上摆放着几个白色的小药瓶。杨二婶认不得字,管他的,只要认得那上面写得每日几次,每次几片中的那几个阿拉伯数字就行了。杨二婶将“卡托普利”、“肠溶阿司匹林”每瓶倒了一两颗服下,然后回到床上躺下。
也许是药起了作用,也许是太困,杨二婶朦朦胧胧的睡着了。鸡叫快天亮的时候,杨二婶的头痛又开始了。她想起上次住院时医生提醒她的话:高血压病人一旦头痛就要到医院看看,千万不要耽误!是了,可不要耽误了!她刚满六十岁,苦了大半辈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两个儿子供大,现在他们各自娶上了媳妇儿生了崽儿,也盖上了小洋楼。两兄弟商量好了的,一人赡养父母一年,生老病死一概负全责。现在杨二婶老两口跟着大儿子过。
杨二婶心想,忍着,等天亮了,就跟大儿子说,让他带她去医院看看。但是想到平时大儿媳妇那张冷冰冰的脸,杨二婶有点犹豫!她拿出自己的存折本儿,努力虚着眼睛看那上面的数字。哎呀个背时的!过年的时候都还有几千块钱,住了次院就只剩下三位数了!要是今天这趟去,兴许倒成负数了!啥都能有,咋能有病呐!杨二婶边叹气边将存折本揣到了裤兜里。
天蒙蒙亮,杨二婶觉得头更痛了。她鼓起勇气走到大儿子的房门口,轻轻敲了几下,喊道:“明洪!明洪,开门!妈的病严重了,你可不可以陪妈去看医生哟?医生说了头痛就要去看,不能耽搁。”
门开了,杨明洪不耐烦的站在门口,“妈,这么早,你吵啥子?我明天还要上班,莫得空,喊老汉儿陪你去噻!”杨二婶心虚的朝里面看了一眼,大儿媳捂着被子,背对着她们,一动不动。于是她提了提嗓子,对大儿子说道:“我的钱都用的差不多了,可能不够......”
“哎呀妈,你晓得的,我书读的少,卖点力气,哪里有啥子钱?你找弟弟看哈嘛!”大儿子说着就要关门,杨二婶正要再劝说他,一眼瞥见大儿媳一把掀开被子,扭头厌恶的看她一眼。那眼神,像看到了一只苍蝇。杨二婶将话吞了回去,忍着眼泪转身走开了,身后传来清脆的关门声。
小儿子的家就在附近,要不了几分钟便到了。杨二婶在路上想了很多遍该怎么对小儿子说这事儿,毕竟今年老两口是跟着大儿子过的。想归想,她的脚步一步都没有落下。到了小儿子的房门口,杨二婶壮了壮胆子,敲起了门:“明书,明书,妈病了,你哥今天要上班,你能不能带妈去看医生?”
小儿子的房间内半天才有了动静,小儿子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口,“妈,今年是大哥他们供你们,说好的,哪个供哪个管!”“你哥哥条件要差些,你书读的多,今年又买了小车.........”杨二婶觉得,条件好的,多出点也在理。想当初,供他读书花了不少钱,现在大儿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没读过多少书,那是挖苦她对小儿子好呀?你对谁好就找谁去!
“妈你讲不讲理?我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凭啥子我多出?”
“再说,也不该我们供你噻!哪个该供你就去找哪个!不该我们管的一律不得管哈!”不晓得啥时候,小儿媳站在了门口,两口子妇唱夫随,甚是默契。
杨二婶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一脸绝望的问:“那你们说是不是都不该管我?一个没钱,一个不该管!我老了病了是不是就成累赘了?你们都像打发叫花子一样的打发我?我生你们养你们的时候,你们生病了是不是我也该把你们都扔了?老天爷哟!你咋不开眼哦?”
杨二婶跌跌撞撞的走了!
天大亮的时候,离杨二婶家不远的一处深水池塘边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哎呀!是个女的,可能莫得救了!”
“赶紧下去捞人噻!哎呀,咋个像杨二婶呐?”
“就是杨二婶的嘛?她咋就想不开了呢?还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哦?赶紧去通知杨明洪、杨明书两兄弟来!”
一会儿,两兄弟来了,哭天抢地!两儿媳妇也来了,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做够了声势;“妈哎!你咋个就想不开哦!我的亲妈哎!”
躺在地上那具湿漉漉的女尸却再也听不见了。任凭世人怎么揣测,这一切都已与她无关,她到底是解脱了!
杨二婶的葬礼办的很隆重,村里的人平素都知道杨二婶儿子媳妇的势利刻薄,也都同情杨二婶的遭遇。所以,背后对他们指指点点,两兄弟及媳妇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既可怜又可恨!
每次我经过那片深塘,眼前总是浮现杨二婶站在塘边的情景。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决心将自己投身到那一池冰冷的水中的呢?
深塘,像是一块丑陋的疤,粘在村里人善良的心上!但愿那一池深水,能洗去每个人身上的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