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我开着车,拖着道路两旁模糊的影子。挡风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雨刷不停地左右摇摆,这让我有些烦躁不安。
放在副驾驶座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瞥了一眼来电名称,便任它一直响着,没有接。
II
初冬,我收到林锦河的信。
信上寥寥地写了几句话,和她从前的信大体相似,无非是交代几句近况,并嘱咐我天冷时更要照顾好自己。
这只是一封普通的问候信,倘若这封信的最后一句不是“林书臣,我觉得好累。”
要知道除非实在发生了什么令她烦恼的事,她不会直呼我的名字。毕竟当了她二十年的兄长,这点端倪不会看不出来。
想了想,她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两年了。大学毕业,她去了某个山坳的村庄里支教,这一去便是两年。
其实我并没有料到她能撑这样久,在我心里,她一直都是跟在我身后的那个绑着马尾辫的小女孩,爱哭爱闹,总不让人省心。我原以为她不过是脑袋一时发热,图个新鲜,过不了几个月准会因为受不了艰苦的环境哭哭啼啼地跑回家。
然而,在我收到她的第一封信时,我才知道自己这一次真的错了。
III
“锦河。”我站在教室的门口喊她。她瘦了,瘦了很多。
她转过身来,疲惫地朝我笑了笑,“哥,你怎么来了。”
几经辗转,我才找到林锦河所在的学校,这里确然偏僻,但沿途风光无限,姑且可以打发一些来时的寂寥。
“我来接你回家。”我拉过她的手,两年没见,她让我觉得有些陌生,虽说见字如面,但有什么能比得上此刻的她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呢。
她走上前来抱我,把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叫了我一声“哥”。
我回抱住了她,鼻间全是她身上辛辣清冽的味道。
凑这样近,我才得以仔细地观察她,两年了,她变了不少,最明显的是那一头飘逸的长发已剪成了利落的短发,而更多的,是骄纵任性化作成眼里的那份平和与自然。
这一刻,我才不得不接受,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怯怯地站在我身后,绑着马尾辫的小女孩了。她早在我没有参与的那段人生里,茁壮长成了这副模样。
IV
“今天太晚了,你收拾一下,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就出发。”
林锦河过来拉我的手,“先不急,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夜晚的山路很不好走,她拿着一个手电走在前头,我跟在她后头,脚步一浅一深。
“就是这里。”走了约莫有一个钟头,她指着两块平整的大石示意我停下来。
我刚露出疑惑的神情,她就径直走到其中一块石头边躺了下来。
我照着她做,甫一躺下,一整片星空就映入眼底。
我刚要说话,林锦河开口了:“是不是很美?”
我在黑暗里点点头,漫天的星光在我的眼前流转着,仿佛要将我卷入这大自然的绮景里。
“之前走上来的时候怎么都没有注意到呢?明明天空就在头顶啊。”她问。
我一时有些语塞。
过了很久,她才淡淡地开口,“哥,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V
两年前,就在这里,林锦河喜欢上了同一批支教中的一个人。
这是我收到她给我寄的第一封信里的所有内容,但从第二封起就再没听过她提及。
我原本以为,她的这段感情不过是想要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寻找依靠,等熬过了一段时间,她会真正认清自己的心,一切又会恢复正常。
她说,在这段时间里,不是没有挣扎过,但两个人想要在一起的愿望渐渐地战胜了一切犹豫。只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等我和他确定下来了再和你说。”她有些支支吾吾。
“那他现在在哪里?”
VI
他上个礼拜刚走,和林锦河写给我最后一封信的时间相差无几。
“我知道他是要走的,有个大公司愿意聘请他,这么好的机会……”我已记不清这是林锦河第几次叹气,黑暗里她的神情看不真切,我凑到她身边抱她,才发现她的身体有些颤抖。“他让我和他一起走,哥,你说这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吧。”
我点点头,夜晚风大,我将她抱得更紧些。“既然你喜欢他,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
“我有想过,我真的有想过……”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但是那些孩子该怎么办?这里的条件那么差,现在又没有几个人愿意来这里……”
原来是这样。
“锦河,”我轻轻地叫她,她瓮声瓮气地应我。“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要怎么办?你还要待在这里多久?”
“我不知道。”
“你今晚约我出来,是不是不打算明天跟我回家?”
她抬起头看我,眼睛明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哥,我想留在这里。”
VII
第二天清晨,林锦河来送我,带了一大帮她的学生。
孩子们都很可爱,其中一个小女孩特别像小时候的锦河,扎着一个马尾辫,走起路来马尾一上一下地晃荡。
时间过得好快啊,我看着林锦河,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凑到我耳边,“哥,你保重,我会再给你写信的。”
我刚发动车子,林锦河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敲了敲我的车窗。我摇下车窗,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眯眯地对我说:“哥,不要只顾着脚下的路,也要多看看头顶的天空呀。”
我朝她点点头,车子发动了,后视镜里她的身影越变越小,直至再也看不到了。
VIII
这是第三通电话了,是时候了。
我接起电话,那端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林经理,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入职呢?”
“你知道,”我刻意放缓了语调,“我们公司虽然很看重您的支教经历,但恐怕您的工作资历还远远不够。”
“您不是说会助我一臂之力的吗?”他的声音明显地急了起来。
我盯着前方慢慢变得有些模糊的公路,“但应聘这个职业的人数实在太多,我也不方便直接插手。”
可能是自觉已没有多大希望,电话那头索性挂了电话。
我笑了笑,把手机重新扔回副驾驶座,这个人实在太轻浮了。
从我接到林锦河的第一封信便驾车来到这个山坳,看见林锦河偎依在他怀里的背影开始,我就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