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凉风裹挟着燥热的暖流滑过面颊,母亲几近频繁的电话再度打过来,大概是生怕我厌烦,电话那头她的语调怯怯的似乎毫无底气,万语千言终是简单的汇成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听罢我心底一软,沉吟一下,不再像前几次那番因为失了耐心朝她大声嚷嚷,母亲见我没有嫌烦,立即开心起来,略微激动的朝我描述:“园子里的葡萄熟了,梨子也差不多能吃了,我都给你留着呢,赶紧回来吧。”我心头一阵踌躇,羞愧难当,自大学毕业后为了寻找工作背井离乡便一直没能回去,以为日后可以有一番作为,熟料屡屡碰壁,如今落得光景惨淡,却因又怕失了面子每次只告诉爸妈自己一切安好,推脱由于工作繁忙没有时间回家,实则为了逃避生活中的失意。最终我再度难为情的回道:“那么忙,不太好请假。”母亲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稍稍嘱咐几句便默默挂了电话。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嘟嘟的挂断声响,不知为何那一刻鼻翼莫名的酸涩,我终究还是没能答应母亲如期回家。
事业依旧不见起色,我想大概每个人都要经历这样的人生低谷才能实现最后的浴火重生,可身处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社会,总有太多悄然而至的失望浇灭我们渴望奋发的热情,一封封求职信被不合时宜的退回,终于连女友都不能忍受继续呆在我的身边耗费自己的大好光阴,决绝的同我提出分手,我想我该为自己的人生买醉一次,大学四年的恋情最终耗过了时间却输给了金钱,我从未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竟然脆弱到如此不堪一击,可我并不怪她,怪只怪我自己无能,无法给她想要的幸福生活。那晚,心情无比失意的我拿着一瓶酒混沌的行走在这个浮华的城市,刺耳的鸣笛声融合在五色霓虹中显得过于仓促且浮夸,来往的人群如同机械般遍布城市的每个角落,神色僵硬得毫无表情。途径夜场,看着一群醉醺醺的青年男女嬉笑盈盈、勾肩搭背的走出,我不禁哑然,所有人皮面具的背后其实有多少是真正的快乐,或许人们都爱这样麻醉自己,不够清醒才不至于看清残酷的现实。
那一晚,我毫无目的的朝前方走着,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心间无限迷惘、惆怅,偶尔也会停下脚步木然的看着渐行渐远的车辆以及逐一消失在视线中的人群,他们或独自行走,或两两相伴,可无论如何至少他们也该比我幸福,想罢我心头又是一阵悲凉,大概是这个世界太小以致使我找不到可以容身的地方,而所谓的爱情又在我最为落魄之际狠狠捅了我一刀,我无法抚平自己已然破裂的伤口,只能任由它在这无边的黑夜中溃烂成灾。心头前所未有的空寂,我从未像这一刻一般需要人陪伴,哪怕只是稍稍安慰便好,可身在这样一个冷漠的地方,除了灯红酒绿的麻木与沦陷,没有人可以想到你的存在。而我只能任凭感觉的牵引,随性的游离在一个个喧嚣的场合。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到人群繁杂的地铁站,只是当耳畔传来一阵苍凉的北漂歌声才突然惊醒,转身望去,一个并不比我大的年轻男子蹲坐在车道人流较少的墙角,自顾自的弹着手中略显陈旧的吉他,低沉的嗓音无限漫延充斥在车站的每一个角落,这世上本没有动听的曲调,它们只是在合适的时间给予你感情上的共鸣接而让你泪流满面,最终不能自己。那时我大概就是如此,看他明明很是年轻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沧桑,那是一种千帆过尽的蜕变,很现实却又很感动。亦有和我同样被他感动的人走上前去,从口袋中掏出钱币丢在他身旁却不能引起他的丝毫注意最后也只能识趣的走开,惟独我迟迟不愿离开,有些人,你明明知道离你十分遥远却心甘情愿处在原地默默注视,我想,他大概和我一样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苦楚,所以我怜悯他如同怜悯我自己。从人潮涌动直至人流退尽,他始终保持原有的姿态唱着不同的北漂歌,忘我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那种落寞是发自心底的,而我则是从人群中央一直退至他对面的墙角默默聆听,这世间总有一些人可以感同身受别人的伤悲,因为漂泊的孤苦只能唱给那些有着同等经历的人听,只能唱给可以听懂他们故事的人听。
当空空四下不再有来往的人群走动,他终于打算收拾吉他以及地面上的散乱钱币离开,我不知自己有怎样的勇气走上前去,只记得那日我问他:“唱了多久了?”他随意的笑笑道:“两年了……”我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惊讶:“一直在这里?”他依旧笑着,只是没有前一次自然:“没有,以前在酒吧驻唱,后来团队出了事就散伙了,两个月前才在地铁站唱,不同的地铁站,不过都是同一条线道。”说罢又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似乎一切都像说故事般无关紧要。我又追问道:“以后还会来这里唱吗?”这回他笑的淡然而又洒脱并且侧过身体朝地铁往南的方向指了过去:“朝那边一直唱过去,最南的地方是我的家乡,唱到那里时我就不唱了,因为那里有人在等我。”我疑惑道:“为何不直接回去,反而白白耗费这么多时间?”他面色瞬间有些凝重却并不刻意掩饰自己复杂的情绪,声音压的很低:“有些地方,你离开久了便不会保留对它的所有记忆,你越是想念,回去的时候越发觉得陌生,我只是想在漂泊中寻找我久别的故乡,不是记忆里,而是现实中,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我总该这么做一次,在这条路上行走我总觉得没有同处在陌生的地方游离那般孤单。”
他离开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无论你经历了什么,总有一扇门正敞开着等你回去,你如果想到了就一定可以安心。”后来直至他背影消失在我的视野我也无法分辨自己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是苦涩还是愧疚,眼眶渐渐模糊,我仰起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四下,仅有耀眼的灯光依旧不知疲惫的亮着,继而转身朝地铁站的出口走去,手不自觉的拿出口袋中的手机拨通家里的号码,夜已经深了,母亲大概早已入睡,我本不想惊扰她,可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电话那端传来母亲的声音,并非疲惫而是焦虑,她急促的问道:“离离,这么晚了打电话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听罢我再也难以抑制心头的苦涩,泪水如止不住的雨水般夺眶而出:“没事,妈,我…就是…想家了……”
“哎呦,就这事啊,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呢,想家了就赶紧回来,妈等你。”
“嗯。”终于失声。
回去的路上,夜出奇的静,而我终于明白,这世上无论你遭遇了什么不幸,生活落魄至何种不堪的模样,你身后总有一扇门为你敞开,在那里坐着一位一直等待你的人,事实上你只是常常遗忘了他们,而非真正的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