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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得当

时间:2013-08-31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赵峰  阅读:

  得当的名字够响亮的,很容易让人想起呛起来彩的铿锵锣鼓。戏里少了锣鼓就剩下咿咿呀呀的胡琴,不能撩拨人的情绪,所以就得有文武场才行。他生在那个小镇上,父母估计都是戏迷吧,武断推论一下的话,他们觉得这声音很是令人振奋,并且还给自己的未来注入了一份希望,这名儿就都说好,都说得当的父母有才分。

  得当的媳妇秋云是我前邻居,一个发育较早,粗粗拉拉的大姑娘。小的时候患过气管炎,我至今留下的印象,她就是个小风箱,哧哧啦啦的如同关不严老进风的窗户。嘴很馋,不管谁给她东西,从来不拒绝。你要吃东西,她就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你,让你很不好意思地就自己独享个什么,她每次看别人吃东西,都能和别人一起分享点什么。小时候,都不大喜欢带她玩,一来怕损失,二来她那动静也让人葬情绪。她的父亲叫孬,也是个大个子,两个大门牙特别的耀眼,有人说可以卸下来当砖使,游手好闲,又喜欢占别人便宜,也不大受人待见。

  闺女在城里能找上婆家,那时都管镇上叫城里,因为早先做过县城。孬就整天地晃着身子走路,本来就很大的嘴开得像个碗口,那两颗黄黄的门牙全裸露出来,獠牙一样,有些狰狞。人们见他打完招呼就迅即离开,生怕听他吹得天昏地暗的,以致看不清天地。

  得当来相亲的时候,带了不少东西。城里的,就是卖菜也是城里的啊!谱自然要摆。怎么着也得比单纯的乡下人要高出些才是,除了正常需要带鸡鱼点心,还弄了不少的青菜,这样的话青菜就方便了秋云一家,就不需要再到集上去购置。城里的鸡养得也干净,毛色也亮,人家得当家捆绑得也讲究,一般用块红布条就行,得当家却用了红绸子,最关键的是那个绸子条还系上了花,装饰的那只鸡很耀眼的。

  得当的娘说不上好看,自是浑身上下收拾得很是利索。头发光溜溜的,也不知究竟是涂了什么,光滑地贴在脑袋上。眼睛扑扑闪闪的,像是会说话一样。不过她看到人,并不和气,脸板着,有点儿像谁欠她什么。进来门没用让,就一腚坐在左手的上席上,偶尔还很男人地盘盘腿,得当爹抽着支纸烟,不声不响地也径直坐在下手,呵呵笑着,看着大家,一脸的和善。看新女婿的就在边上嘁喳,说秋云过了门,公爹没事好伺候,婆婆得驾着点小心。

  •   得当和他娘自然是主角,他爹有句没句的少油无盐时常插上几句。来陪客的除了二大爷,再就是刚刚当上村主任的高中毕业生黑巴了。二大爷是个闲人,拿着可观的退休金,日子过得悠闲自在,财主一般。人又很热心,不管谁家有事,能出面的他都出面。黑巴是个狠茬,弟兄八个,在村里有些霸道,能打的人他们弟兄差不多都打过。他又是高中生,一下学,家里族里人一呼噜,他就撵了干了多年的村主任下了台。

      黑巴上了台,还是没有改了好逮鱼的习性。他家的弟兄几个全是,见到鱼比爹都亲。不管多冷,就是冰冻三尺,照下水不误,他家的渔具特别的齐全,渔网,舀子,皮裤,还有乡下孩子稀罕的粘鱼丝网。他家的人吃了很多的鱼,老远就有股腥臊的鱼味。黑巴很是骄慢,进来不先看客人,却老给在这里帮忙的街坊乡邻敬烟,不拿正眼看得当他们。半天才好像是看到了客人存在,轻轻地点一下头,得当娘听孬说是村主任来了,赶紧就迁起坐得很稳的屁股,脸上绽出些笑来。得当爹赶紧离了席,让黑巴过去坐。黑巴推让着,后来看得当爹干脆在一边站着,也就不客气地坐在了副手席上。

      得当也没有动,拿眼轻轻地打量着黑巴。一会儿好像是看出些什么,就说:你和刘海东是亲戚吧?黑巴点头认可,然后又补充了句:那是我表叔。得当继续说:海东哥和俺是街坊,关系好着呢!黑巴这才睁开那双不仔细看就看不见的眼睛看了这个小菜贩子一眼,打量了半天又说:姜茂水是你们本家吧?他是我爹的仁兄弟。得当还没有说话,得当爹抢了一步说:茂水爷爷和俺是一家子,还没有出五服呢。得当拿眼抢白了爹一眼,黑巴却似乎是装着没有看见,脸上分明有一种胜利在。得当爹也真的没有看到得当用眼在剜他,自顾说下去:这样说我还得叫你叔呢。黑巴说:那倒不用,说起来咱们还真有点亲戚呢!黑巴在村里是小辈,按街坊叫的话,他得叫秋云姑姑。得当没有混上姑父,一下让黑巴给弄成了孙子,这第一次的手腕,他显然是败给了黑巴。

      话说着就越来越稠,得当爹插不上嘴,得当娘就和那些秋云的大娘婶子说闲话,得当在集市上长期呆着,占着个雷打不动的摊位,估计也没少见黑巴在集市上倒腾鱼。话题一下就自然转到逮鱼上,得当说:你摸鱼上手很快,听说得两个小孩在岸上帮你捡。黑巴点点头,有点像明星遇见粉丝。得当又说:你的两幅的网撒得还够厉害,听说这几个村里没有人能比过你。黑巴的小黑脸都有些亮了。这撒网真的是很见功夫的活,一般的力气头和技术都不过关的人,就只能先撒三幅的。三幅的就是,你把网的三分之二抓在手里,有三分之一撂在地上,这样渔网自己就张开了大半,你少用劲渔网就能打开。两幅的网要凭功夫了,手里的活不行就没法干,整只渔网一边一半,拿在手里,还要看着鱼路,看哪里撒那里,尽可能地大,罩得空间越大,网住的鱼自然就越多。黑巴就一手好的两幅网,大人小孩都很服气他。

      得当肯定不是想夸黑巴的,三转两拐就说到逮王八了,得当说:这逮王八和逮鱼还不一样的,逮鱼不算个细活,用用心的话谁都能干了。逮王八可就不那么简单了,要不说王八怎么又叫贼王八呢?王八心眼多,别看爬起来慢腾腾的,可那对小眼睛滴溜滴溜的,不比人差。再说,王八的岁数也大,一个五六斤的王八少说也得几十年的。说这话时他就使劲用眼睛向黑巴的小眼睛上瞅,黑巴听得有些入迷,一时没有太在意这个小子的活动心眼。黑巴对王八还是不太在行,再说了,黑巴这边是那条水的下游,王八也没大有,偶尔逮一只也是大家看个稀罕够,就再丢到水里去,在这边人们对王八多少有忌讳的。

      得当越说嘴就把不着门了,精神头儿高得像是起了大火,扑都扑不灭。黑巴好像一时呆了进去,所有的警惕全部都放松了。得当说:我只要看到水面上哪里有泡泡上来,下面一准有王八在呢,我只要是一个猛子下去,那王八肯定没跑。这东西还得会掐,在水里怎么抓都成,离开水就得光掐后盖了。王八不出水不咬人,一出水就咬人,抓不好被咬着,得等到星星出来才松口的,很麻烦。大泡泡王八肯定就大,细小泡泡一准是鳖崽儿,要是一堆小泡泡,那绝对是一群刚出壳的王八羔子在那里撒欢呢。这个不能逮,逮了没用,卖不成钱。秋天消了水,旱地的泥里也有王八,不过得会看,要不忙乎半天,费劲大还什么也弄不着。热天王八喜欢在岸上晒盖儿,这时要逮王八不能抓,你得快,三步两步得冲过去,把王八掀翻。你要抓,来不及。那王八太鬼,听到动静,你看着它爬得慢,可在水边的王八可不傻,它脚一蹬,立起身子骨碌,一转咕咚就下坑了。要是掀,怎么着一次也得弄它个三只五只的。王八肉鲜着呢,汤也是一流的,鸡汤、鸭汤,没法比,照不上面,现在想起来还口里流水呢。还有在船上叉鱼,你会使叉子吗?可能你都没大见过吧?望着听天书般的黑巴,得当一路讲去,又把怎么叉鱼天地玄黄的说了个天昏地暗。黑巴只有点头份,得当此时像一位凯旋的将军。得当的娘看着得当,脸上褶子全开了,像秋后的扯拉秧子。

      黑巴喝大了,还不让得当走,还想再听听得当讲怎么下迷魂阵。得当舌头也不太当家了,秋云家找了辆毛驴车把他们送回到了城里。自此, 黑巴和得当成了朋友,磕了头结拜了仁兄弟。上店赶集两个人就去饭店叫两个菜,不喝个面红耳赤绝不回家。得当来送节礼,黑巴再忙,也得抽空来陪得当。两个人亲戚的关系也不再论,兄弟哥哥的好不亲热。秋云出嫁的时候,黑巴不光弄了条十八斤重的大鲤鱼,这是他摸黑在黄河里撒的,没舍得卖,用麻绳穿了壳鳃放在村前的小河里,这样鱼能活个数月没问题。那鱼挂在送家什的担子上,足有一人高,黑巴他爹想吃估计也够呛,黑巴还把他的黑老鸹骑了出来,带着秋云,人高马大的秋云坐在他的轻骑上,好不风光。

      顺着那条河沿上的大坝,这只呜噜哇啦的队伍很是阵势。那个年头除了地排车,再就是拖拉机,一般的也就坐个自行车出嫁。有个三五辆崭新的大金鹿的车队的,也真的顶得上现在的奔驰宝马车队了。秋云坐得是噗噗作响的黑老鸹,那张大脸像是秋天的高粱般,洋溢着喜兴。河水清得能看清里边的鱼虾,一河的芦苇蒲草都结满了絮,花白花白的。秋风有一丝,还不太凉,阳光也蛮好,天高云淡的,也好像是在给这个吉日助兴。

      秋云和得当成婚了,小炮放得嘎嘎的,是二百头的白盂子,震脑门地响。喜糖自然也比一般人家撒得多些,招待的烟是二角二的泉城,比普通的一角五的金菊和玉菊高出一大块去。见多识广的二大爷好像也没有见过的阵势,得当心满意足地给他敬了十杯酒,二大爷舌头都有些不太利索,可话不免多了些:得当有出息,前途不可量,不可量啊!这婚礼的幸福满了整条城里的老街。

      后来我回家就少了,偶尔也见过秋云回娘家。看那行头,说不上差可也好不到哪里去。人基本上看穿衣就能估个八八九九的,至少她身上看不出发达的迹象。她生了两个儿子,都很是随她,大大的个子,眼睛典型的得当的,有亮光的那种。当年预言得当能发达的二大爷嘴不太硬朗了,不再说得当出息的话。得当来走丈人家,手头越来越不豪气。好友黑巴这时包鱼塘,养王八发家了,买了辆桑塔纳,得当还是辆金城摩托车。孬去请黑巴陪客,黑巴总是忙:我没空啊,镇里孙书记一会儿来家吃饭,吃完饭我还要去县里,一大堆事呢。言语里一点温度也没有,知趣的孬只好讪讪地回来。得当见就一个人回来,就不再吱声,就和秋云的两个弟弟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说话,只到天暗下来才歪歪打打地往回返。

      得当的事情也是听如同看走眼的经济一样的二大爷说的。得当也养过鱼,可被黑巴给耍了。黑巴养鲤鱼也养鲢鱼,再就是鲫鱼,还有鲶鱼黑鱼都是这个地方大家最认的鱼,特别好卖。得当呢?就想和他不一样,花了大本钱来养罗非鱼,还想一口吃个胖子,一下把黑巴比下去。可这罗非鱼不好侍弄啊,北方养成本太高了,得需要温水,这四季分明的地带哪里养得了罗非鱼啊。投了不少钱,结果赔掉了裤子。刚刚的拐过弯来养普通鱼,放养了不少鱼苗,结果这时镇上上了家小造纸,污水直接排到他的鱼池里。他四处奔走呼号,差点被神经病了,也没有弄清个子丑寅卯。黑巴说:镇里想钱都想疯了,你莫说没人,就是有人也没有用啊!吃喝一年下来得需要多少钱,除非你的鱼塘交的税比纸厂高。这似乎不太可能啊!一个鱼塘怎么能交出那么多的税款呢?除非他养钱生钱。得当真的是太不顺了。

      还从镇里做点小差事的亲戚那里听说得当在发了点小财后,给他的母校小学的文艺宣传队捐过一千块钱的,并不让镇里和县里报道,他说是乐趣,喜欢听那得当铿锵的锣鼓声,能鼓他心劲。那几年万元户还是当大款看的。我心里有些热热的,这种事黑巴怎么有钱他也做不来,他也不会做。还听说他为老城的文物保护组织也掏过腰包的。得当在我心里要高出黑巴一大截子的,别看黑巴今天那么得势。

      前几年的时候,去给那个镇上的一个同学贺官,那个中学同学从县里去我老家那个镇上当书记。一大帮热心的同学就撺掇我一起去热闹热闹,我也经不住劝,就糊里糊涂去了。到了那里,一大群人都是给他来道喜的,黑巴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是啊,他现在已是县人大代表了。黑巴混得自然是风生水起,据说还经常去个路边店什么的,秋云的弟媳妇和他也不太清白,自然也就少不了接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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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巴尽管比我大不少,可见我还是多了份尊重的,因为我比他辈分高,再说多少还有些用处。见面爷爷长、爷爷短地喊个没完,好像就是他亲爷爷。按街坊辈他就得叫我爷爷,我也不太在意这些东西,黑巴却很是当回事。我问黑巴:索成,得当现在怎么样啊?黑巴一脸的不屑,嘴差点歪到腮上去说:他啊,也就一张嘴,顶多也就是算个小账,用三七二十七糊弄人,再用小手指钩钩秤盘子的勾当,上不了席面的。那,怎么也发不了人啊!不大气!听黑巴介绍得当,这几年也没少动了心思,结果呢做什么什么亏。倒过棉花,弄过树木都没发了。还从事一段非法集资,弄了一身债,过个节连个家也不敢回。得当心高啊,败得太没脸面了,一气二窝囊的人就血栓了,黑巴怎么也不说他怎么忽悠仁兄弟养罗非鱼,也更不提他把造纸厂的污水改造放到得当的池里去的事。得当的孩子也都没上好学,早早地出去打工了。秋云原来是好吃懒做的主,也为混那口稀饭喝,继续在集市上摆个青菜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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