拌了一夜的嘴,也不知道是谁对谁错,反正谁都不让谁。
似乎是,男人还搡了她一肘子。当时没觉得疼,躺下了,泪却还在流。
怎么经常吵呢?为了个啥吵呢?想想,也说不上来。反正是,隔一段时间就吵,隔一段时间就吵。她呢,恨得牙都痒痒的。她没记得吃了什么酸的甜的辣的东西牙痒痒过,可是想起他的黑铁片一样的脸,牙就开始痒痒。怎么说呢?她是真的恨着他呢!她都想做点儿啥了。
早晨起来,照例儿是开始做饭,主要也是给他做。五年级的孩子在离村十几里远的乡镇学校上学,一礼拜也就过礼拜的时候回来,家里大多数时候也就是他們两个人。其实说白了,家大多数时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饭呢,也就是以他为主的,要是他不在,她又有几次是认认真真地做过、认认真真地吃过呢?
跟平时一样,早饭做得还很丰盛,一日之计在于晨,庄户人家的晨就更是不一般了。家里、地里的活都是从早晨开始的,早晨一忽悠过去,一天就算浪费了。所以早晨总是要把肚子填得饱饱的,也把劲儿攒得足足的。
她起得早,院里家里出出进进,一般当火生起来的时候,他才起来。
她做饭的时候,他在院子里做着准备,给车加水、加油,把要用的东西都带上。他要早早地去县城一趟,买种子的钱还没有着落,看能不能把去年没吃完的土豆卖掉一些。
她准备好了饭,放在炕上。碗筷都准备好了,咸菜、醋、辣椒都放在炕上了,也不喊他,只把门开了,又猛劲地关上,这气还在心上呢。他知道这是叫他吃饭了,就拍拍身子,进了家门,灌一口冷水,一跨腿上了炕,开始吃饭。她呢,也不吃饭,做完饭的手还没洗,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看着一个什么地方,明显是在想着心事。
她的目光空空的,空得一下子都看不到底;又似乎是满满的,满得一不小心会渗出啥东西来。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有,但这一次似乎跟以前每一次都不一样。
他端着碗扒拉了好几口饭,抬起头,见她还坐着不动,想说啥,但没说。又把头扎进碗里,把响响的吃饭的声音散到屋子里。
他一直吃,她一直坐着。他看了她几次,她却一直没看他,只呆呆地坐着。他几次想说点啥,但都没说。
吃完了饭,他下了地,咳了一声。他这是跟她打个招呼,他是说他吃完了,要走了。
她似乎动了一下,但还是坐着,没有起来。她似乎看了他一眼,又似乎目光就一直没有从空空的冥想里收回来。
他走出家门的时候,一片影子从她的脸上飘过。
车发动起来了,“突突突突”地响。
在院子里,他又咳了一声。她听到他响响地朝着一个什么地方吐了一口痰,这是他的一贯动作,他一到要走的时候,总会响响地吐一口痰,像从嘴里射出去的一颗子弹,把地上的浮土弹得老高。
“突突突突”的声音响着响着,又猛地吼得亮了,一股黑烟从车的屁股上涌出来,在院子里一点一点地上升,似乎是对前边的路示威似的。
她抬起头看到了那黑烟飘着的影子,她看着那影子像是在空中飘着的兽。
那兽一直在她的眼前飘……
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她猛地站起来,疯了一样往外跑。身后的门受了惊吓的样子,一直晃,一直晃。
他已经松开了离合器,车子的轮胎开始动上了。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车子向前动上了……
“站住,站住……”
她大喊,疯了一样喊。
车子还在朝前动着。
“站住,站住……”
她的声音更大了。
他没有让车停下来,他以为她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又要翻旧账。她翻旧账的时候不少,她翻旧账的时候,他会很头疼。
她一直在喊。她一边喊着,一边上了挡一样跑着挡在了车子的前边,差一点就让车撞上了。幸亏车还不是很快,幸亏他还没有加更多的油。
车停下了,他看着她。他的眼里都挤满了愤怒。
她却不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的手里已经拎了扳子,他都不知道她手里拎个扳子干啥。
她从车子前边走到车轮胎旁,开始用扳子拧那轮胎上的螺丝。她一下一下地拧着那轮胎上的螺丝,原来那轮胎上的螺丝扣是松着的。
他吃了一惊,他不知道轮胎上的螺丝扣什么时候松开了。想想,再想想,他似乎是明白了。
“这娘们儿,这娘们儿……”他在心里说。
“这娘们儿,这娘们儿……”他是在想,这娘们儿,真是该好好地疼疼了。
她呢,很认真地拧着那螺丝,把全身的劲都用上了。在她用劲拧螺丝的时候,连车身子都是一晃一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