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一如往常地三更半夜不睡然后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再起来。原因不在于我凌晨的某个钟点是否喝了一杯铁观音。那在于什么呢?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重复地做着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却乐此不疲成了我这些年来一直陪伴我的很深刻的习惯。那是比三分钟热度还可怕的习惯。但是,就这样恐惧着,恐惧着,我也习以为常了。
推开门,打水刷牙的时候我就会看见阳台外那株与楼比肩的白玉兰。一年四季都开满小花的乔木。我很喜欢,入骨的喜欢。特别是霪雨霏霏的那一阵子。
远远地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凑近了闻一闻,似乎也就这么一回事,可能我仅仅是喜欢她而已,没有任何需要诠释,或者值得指责的地方。
阳光满满的。
再往外看的时候,周围的阳台都晒满了床单被褥。连早上的时光都是那么慵懒的,令人一直想赖床不起。
我用四百多度的近视眼睛感受着这真实的世界,突然,母亲来电话了。她说她今天去了医院,和父亲去的。上次回家看他们的时候,我就一直要求他们去检查身体,他们总是借故推托,言之稍闲辄回乡检查。
略事寒暄,我问,结果怎么样?
其实她不告诉我我也都知道了。母亲的身体一向都不大好,时而有晕眩头痛的感觉,我就猜是血压有问题。你能预料到的事,真的,也不一定是好事。这就是生活,当你四仰八叉地躺着表示你无所谓的时候,有些事一来,你又会开始着紧。哪天倘若你发现你真的看开了,其实内心里不知道还藏着怎样的惦念。
她问我忙不忙。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跟她解释。年轻人,失去目标的时候就像我现在这样晃来荡去,哪里还有什么忙不忙的感觉。我只得慌张地回应说,还行。
父亲也做了全身的检查,除了略微还有点虚弱外,医生告诉他已经不用再吃药了。历时一年零三个月的噩梦,从此褪去。母亲很高兴地说,在这里的人民医院检查身体也化不了太多钱。她,正在为自己想要回乡检查的想法感到懊悔。
除了经历过的,没有人懂得母亲这句话的复杂与微妙。
她累了。
她一直想要个女儿。我们还小的时候。她就这样说了,她说,等你们几个不再让我操心了我就去领养一个。又过了好些年,我都在上大学了,我笑着说,妈,现在你可以考虑领养一个女儿了。然后又过了很久,母亲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了。
我很想娶个媳妇给她当女儿,即便现在看起来不那么现实。
母亲说,说得那么轻巧,连房子都没有,哪家姑娘愿意跟你。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要结婚我也不想在脖子上挂满那些亲戚给的利是封,那么俗。母亲听着,也笑了,不知道是表示认同还是觉得我幼稚。她总是对我要在三十岁左右才结婚的这个想法感到不满。
对于我什么时候结婚的事,父亲倒是没有什么异议。经历了生死交叉的人,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但得知再也不用吃药的他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兴奋,我也想起了在家时每每吃完饭就端着水杯对他说“爸该吃药了”时他看我的目光。
但是生活就是这样,你活着就不可能会感受到它的慈悲。在我看来,吃几片药就能日益健康地活着,我觉得已经是对我的最大的同情和照顾了。我想起父亲还是很虚弱的那段日子,他精神上好像表现得有些缺憾,幸好医生作出承诺这个不是问题的时候我是宽慰了很多。所谓的倾盆大雨后看到彩虹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罢。
但是,你怎么能拒绝彩虹后的阴郁呢?
终于有一天父亲从我的包里翻出了每日的账单,看着看着手都颤抖了。他问,你去哪里拿到那么多钱?拗不过,只得跟他解释这是借的,还有一部分就是同学们的好意,凑了一点然后又报销了一点。他摇摇头,说你借这么多钱怎么还啊你,我和你妈存下的那些都全取出来了?
我见瞒不过,遂全部说了。他说,万一不能好,这钱不就白费了。我说,这万一能好呢?一切复为平静,父亲再也没有说什么。
出院了,要回家“还神”。这是乡里的一个习俗。我和老爸都不信神鬼,略略也就做个样子。但是,奶奶却一直在责怪我,说我心狠,说我一路在瞒着她。我蹲在田头,别无选择地听取老人家无端的指责。
小叔拍了拍我肩膀,说,长大了就要像个男子汉啊,你家还要靠你扛着呢。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于我而言,我总是不习惯面对自己在生活上的位置。窗外那些凝穆而寂静的阳光,我仅仅是获得一份警醒的意义。它仅仅是阳光而已。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一件事。父亲出院后,我执意要修葺在住的小屋,修了厨房厕所,给攀援的葡萄搭一个架子。父亲给我递钉子的时候,太阳照到了额头。父亲说,太阳出来了。我说,出来了又怎么样?父亲说,哪有怎么样,仅仅是出来了而已。
对的,那,仅仅是一束阳光罢了。
那些所有的苦难和不幸,就像我爱着的那株白玉兰,都是没有任何缘由的。话已说尽,你爱,或者你恨,你都得承受。我明白了,这其实就是生活,它什么都容纳,过去现在和未来,这没有真相。或者说,这也是真相。
生活,还是有规有矩的。而自醉,须臾也该自醒了。因为,你看,窗外还有阳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