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第一次走进酒吧,宇拓路雪雁街的地下负一楼,当时是拉萨的雨季,酒吧墙壁潮湿,整个拉萨大雨滂沱。因为初进酒吧有些许紧张羞涩,我找到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点了一杯饮品,低头看手机。这时台上突然有人说话,他说要唱乡愁四韵。乡愁四韵是余光中的诗,作为一位资深伪文艺,顿时肃然起敬,坐的笔直端正。
他带着帽子,平头,黑框眼镜,短裤,鞋子看起来似乎也是很舒服,像是手工的,上面穿着很厚的外套里面是T恤,一身书生儒雅气。然后吉他声缓缓响起,老早听人说乡愁四韵要想弹的好非常难,要感觉,不然即使能弹出来,也索然无味,生硬无力。
然后突然他一开口发出了声,这时吉他非常自然的变成了他声音的陪衬,他淡淡地唱着,眉头若松若紧,看不出是密云还是命运。我也跟着他眉头一紧一松,心也是,整个脑袋里一片空白,我就死死的盯着他看,那几句诗句不停的在我脑海里转,起起伏伏。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酒一样的长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乡愁的滋味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有人在叫来一打拉萨啤酒,过后有人开始欢呼,不知是为台上的歌手还是为了他们心里的故乡。歌手的声音一直都压得很低,每个字都被他唱鲜活起来了,像是在叙事,又像是在念一封情诗。他像一个安心动容的低音,穿过酒吧的噪杂喧闹,在拉萨的雨夜里,将来拉萨放空自己的陌生人心底的褶皱,一寸一寸熨平。
我点了一些酒。
直到他走下台,走到一个姑娘的身边,我才注意到戴眼镜的姑娘一直也坐在那里,注视着他。我们打了招呼,他叫大鹏,是一位民谣歌手,我们一起喝了酒,我知道了一直注视他的姑娘叫珍珍,是他的女朋友,成都人,珍珍眼睛圆圆的脸圆圆的身材也圆圆的,但是个美人。我开始上头,说起了自己的事。
说初恋,一杯接一杯的喝,说累了就听大鹏说他的事,他怎么来到了拉萨,说他以前做什么的,说他怎么就突然唱起民谣了。
大鹏高三以湖北美术联考第三名考入了大学,一进到大学就搞乐队,玩鼓,顺便谈了个女朋友,相爱七年,如胶似漆。大鹏为女孩留在了武汉,当了两年高考集训美术老师,后来他们见家长,女孩的父母却说,嫁谁都可以不能嫁给大鹏。女孩就开始相亲,整整一年时间都在相亲,大鹏实在受不了离开了武汉躲到了深圳,酗酒,黑白颠倒。后来女孩要结婚了。整整两年,他都萎靡不振,然后他去了拉萨。
珍珍是10年初到拉萨,在拉萨学画唐卡,13年底他们相识,大鹏特别激动的说,我他妈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混吧,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到我的胖美人。他说他因为大学女朋友不再相信爱情,他就在拉萨唱好他的歌就好。他一再重复,我真的以为不会再遇到真爱了。
听完他说,我的记忆也开始难辨真假,像一封水浸的长信,模糊久远。那一刻苍天云开,黑夜过去,四下澄明,太阳照耀我们,我渐渐被融化。其实又何尝不是呢,世界之大,遇不到,比遇到容易。
后来我们在拉萨住在一个地方,珍珍每天给大鹏做饭,养了流浪猫,有时间就在画唐卡,一个月后我回了湖南,再去了台州,每天看着珍珍说大鹏又喝醉啦,手机掉啦,人不见啦,都有责怪。手机掉了再买,用佛珠串起来挂脖子上,人不见了去找。我想之所以大鹏现在还敢醉,是因为知道有人会找到他带他回家吧。
然后他们就去大理了,开了一家音乐酒馆,叫阿丹音乐酒馆儿,在大理人民路67号,大鹏唱歌,珍珍画画,做饭,养花,做手工。大鹏说要带珍珍去看世界,以后的路,边走边看边玩。他们不争,明明是复杂的世界,虚弱的人生,他们却都活得达观而认真。
珍珍说,小胖你来大理吧,我带你洱海吹风,她说大理的夏天会倾盆大雨,路的尽头是一片云。我脑海中开始不停浮现一个画面,洱海的源头,微风细雨,山和云不动声色。行人沉默,山和大地也沉默,我突然想要和他们交换目光,看他们如何看这海。
后来我真的去了大理,他俩夫妻陪我喝酒,带我吃饭,我就在酒吧里,哪儿也不想去,苍山洱海都来不及看上一眼。大鹏永远不急不慢,珍珍也不烦他,他们的家在顶楼,种了花,种了辣椒。
珍珍说:"我一直都不放心大鹏,他在拉萨喝酒喝醉了,下雨的夜他躺在马路中间,我弄不回去他,我就把他拖到屋檐下,打着伞守了他一夜。
我看到你写信,大鹏很感动,我就想着我怀孕了回成都,我也要给大鹏写,我要把我们没有一起经历的青春都补给他。
我想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我想要一直照顾他,老了的时候我能活得比他久一些,我不想要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我希望我能照顾他到最后一天,我是留下的人。''
大鹏在台上给我唱《安和桥》,这首我最爱的歌,他的声音和我的眼泪混在一块,成了我以后面对人生苦难的盾牌。
我望着台上唱歌的他,仿佛眺望到了我和爱人站在洱海边看着海,风扬起爱人的发,吹散爱人的影。大鹏说,小胖啊,别着急,永远做真诚善良的你。
我知道,他也永远会是他,永远如现在般,自在真诚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