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
又是六点刚过,又是下班的时候。
一接,没有通。再接,哥哥着急地说:“大又犯病了!你有时间了赶紧咱们一起回去把人送医院……”赶回去需要一个小时,父亲的脑梗塞已经住过一次院,不能耽搁最佳抢救,我说:“那就先打120,咱们赶过去起码要一个小时,不敢耽搁!”未几,哥哥告诉我:“不是很厉害,咱们还是赶紧回……”
我急忙打出租赶回家取车。打不到车的哥哥只能选公交。都没有吃饭,哥哥便顺手拿了几个热饼子。天开始下雨,蒙蒙的。车里存油不多,只能跑112公里,只能在路上加油了,哥说:“开慢些,不敢着急。”
一路上,我们说着父亲的病。昨天是父亲节,我才回了老家。父亲除了一如既往的不热情,但是状态还好,没有看出来不精神和异样。“家里说是头昏欲睡,舌头说话不灵活,差点摔跤……”病来如山倒,真的是不容小觑。因为不是周末,路上车辆很少,一个小时就走完了120里路。
父亲坐在台阶上,家里已经按提醒收拾好了衣物饭碗身份证和医保资料。父亲两眼低垂,刚换的裤子邋遢在脚面上,左侧上下肢呈现着慵懒状,说话明显不利索。出门,锁门,上车,父亲坐在后左侧上,他上次犯病是右腿无力。我过后才想起,这次是左侧无力,这样坐着不方便。这也是他一路上不停呕吐却无力挪动身子探身到车窗外的原因。
“这路你走过没有?”颠三倒四的父亲问我。我说只要回来就要走,经常走。“哦!我以为你没有走过。”“咱们要去哪里?”父亲又问。“给你到商县看病呀!”父亲已经糊涂了。我问他:“车上有几个人?”“五个人么!”明明是四个人他却说五个人。问那个人是谁,他说:“还有欣欣哩!”其实,儿子昨天和我就离开了老家,今天就没回来。
可是,父亲今天一天都在老家里找孩子。先后三次到屋里喊:“欣欣,赶紧起来,给你婆打电话,看吃啥饭!”结果发现没人理睬,走过去拉开被子,没有人,奇怪说“这娃跑到哪里去了?”。阿姨回家了,父亲又说:“赶紧给老二和欣欣做饭,看吃啥哩!”阿姨说老二和娃昨天就走了,可是父亲却并不相信:“胡说哩,欣欣还在床上睡着哩!这会咋不见了……”阿姨发现了苗头不对,赶紧就打电话给哥哥。父亲却并不知道自己病了,去提水桶时,又差点摔倒。
昨天是父亲节,已经五个月没能回家的我回了趟老家。儿子陪着我,妻子陪着她父亲,我们一起去看我的父亲:“我们都过个父亲节!”吃了一顿饭离开家的时候,是夕阳西晒的五点多。父亲吃了三个纸卷两碗稀饭后,加了一件外套说要出去锻炼,我说:“这么热还加衣服?”父亲说:“不热,没事!”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阿姨说:“昨天你大一直坐在乡政府院子台阶上,说你把车停在车棚,走的时候就能看到你。”我没有想到父亲会坐在哪里等着我,也没有想到他会认不出我的车,因为我的车就在大门口停着。我走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在哪里。往常我走的时候父亲都会送我,这一次却很意外的不见人。“今天你大就一直说你和娃还没有走……”我推测,父亲其实昨天下午应该就有些糊涂了。他今天的思维,一直还停留在昨天的场景上。
一路上,一贯坐不了小车的父亲不停地呕吐。吐吧,吐了人就清醒,这倒是好事。晚上视线差,加上呕吐停车,路上多耗时半个点。
急诊科里一片忙乱。有病人拉屎到身上,满屋子酸臭,三个急救床位都有人占着,医生护士各司其职。值班的医生一个人面对一屋子病患,忙而不乱。办好手续,要量血压却没有护士,就省略了直接做心电图,做CT,等结果需要一个小时,没有结果医生不收不处理,只能坐着傻等。父亲已经没有坐相,身子坐不起来,脚一挪一挪,有些乱。“娃回来了么?”父亲问我第三遍了。“娃去学校听英语公开课,都回家了。”我知道,父亲糊涂着,我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但能看出来他低垂的眉眼,衰败的样子,斜抽着的嘴,听得出他口齿不清……
十一点了,终于住进医院,医生以前给亲戚看过病,人家不认识我,我认识她:“老年病,好好治疗,能不用目录之外的药就不给你用。人老了,病不重你也不会跨县拉来……”女医生四十左右,疲惫的她见过也治疗过太多病人,她不停地咳嗽着,也许是受凉了,或许是口渴了,却依旧忙碌着,没有穿袜子的脚丫子还晃动着,让人感觉到一丝放松。
十二点的时候,针还没有挂上。我和哥哥抽空去街道买了一碗只有酸味的面,喝了满满一大碗面汤。回来时,挂上水的父亲已经昏昏睡去,那蜡黄的衰巴巴的面孔,那稀疏的花白的头发,那瘪了的移位的嘴巴……这是当年在学校不说话都吓得学生们四散而逃我的威严的教师父亲么?这是那个我心中那个永远不老永远看不上别人干活的父亲么?
大,你才七十一岁,你为什么不健健康康生龙活虎?你为什么不依旧说“干活怕啥哩!力气出了又来了”,那怕你下着雨顶着太阳去地里干活受罪都行,那起码说明你是健康的!你知道我是不想看着你这样衰巴巴满是凄凉地躺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