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班“会喝酒的朋友”,朋友的下酒菜,各不相同——
老张喝酒,爱吃火烤蚂蚱。每年秋,他都到野地,抓“大飞红”。“大飞红”是一种大头、红腿、红翅膀的大蚂蚱,飞起来,迎着日光,似一团燃烧的火。
“大飞红”,夏天不好吃,肚里尽是草沫子;秋后,满肚子“籽”,在火上烤,浑身冒油,有香肠、干鱼的味,我曾帮老张,抓过几次。有一次,抓到六只,老张眼圈红了,他说,他父亲,在他九岁那年死的,死前,想喝酒,他母亲跑了好几个庄,弄来二两;酒来了,可没有下酒菜。老张就到野地抓“大飞红”,他抓了一个下午,抓到六只,烤了给父亲。父亲喝了酒,吃了“大飞红”,满意地闭上了眼。老张说,父亲养他九年,他做了九年儿子,唯一尽孝道的,是他抓了六只“大飞红”。
朋友老李,是个,个体老板,他喝酒,不吃蚂蚱,他吃兔。老李原先不是老板,是个下岗、好喝酒,喜欢吃兔肉的工人。因为天天想吃兔肉,酒友提议他自己养,养了下酒。老李就到集市买了一公一母两只兔,又买了《家庭养兔》、《快速养兔》、《养兔三十六法》、《养兔九十二法》、《养兔一百问》、《养兔二百问》、《养兔九百九十九问》,等一大堆书,抱着看,照着喂。几年下来,他养的兔竟成了规模,他开了家既卖活兔又卖兔肉的“兔子店”。我们一班爱喝酒的朋友,自然,也成了老李店内的座上客。
朋友老刘喝酒,不吃蚂蚱不吃兔,他吃炒黄豆。老刘左手提瓶,右手握些黄豆,喝口酒,往嘴里扔粒豆,咬得脆响;咬响黄豆后,他仰头望天,天上有带哨音的鸽子。鸽子,飞向东,飞向西。鸽子,是老刘喂的,但老刘,从不拿鸽子作下酒菜。有时朋友聚到一起喝酒,有人故意喊:吃鸽子!吃鸽子!老刘就骂,骂来骂去,骂到养兔吃兔的老李。老刘说,自己养的活物,自己吃,是吃自己的儿女!——当然,老刘骂老李,是当面骂的,老李被骂,每次,总是自责自罚三大杯!
在我们这班会喝酒的朋友中,下酒菜特别又特别的,该是老林。老林独自喝酒时,桌上放着一个碗,碗内盛满清水。有月的晚上,月亮落到碗里,老林便用筷子,夹一下月亮,喝一口酒。
老林,今年七十有二,一直单身。据说,老林年轻的时候,爱上一个女人,那女的,眼很大,扎条长辫子,能背很多情寄月光的唐诗、宋词。女的十九岁,便撒手人寰,——“文革”期间,她被几个“造反派头头”糟踏了,当晚,吊死在村前的一棵桂花树上。——那晚,月亮,很大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