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贵快不行了。德贵今年84岁,他知道自己就是再命大也闯不过这第二道鬼门关。德贵虽然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但对于“73、84,阎王老爷不请自己去”的说法,是深信不疑的。73岁那年,那场大病险些要了德贵的老命,可他竟然奇迹般地熬了过来,从那以后,德贵几乎每天都是笑着过的,他说,咱多活一天都是多赚的。
病榻前,儿女们齐刷刷地围了一圈。老伴翠英半伏在床沿,颤巍巍地用右手握着德贵的左手。德贵嘴角张了张,似有话说,但终究没有说出来。老伴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你就说吧。
德贵又将嘴角张了张,还是没有说出只言片语。
爸,您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出来吧。众儿女充满期待地望着瘦骨嶙峋的老爸。
德贵像是得到了鼓舞,他望着老伴,有气无力地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个戒指到底是不是那个男人买的?这话压在德贵心里已经几十年了,要是真的,那自己八成已经戴了几十年的绿帽子了。唉,报应啊,自己让人家男人戴了绿帽子,到头来自己也戴上了绿帽子。
老伴哀怨地望着德贵说:老头子,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要提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
你可以不说,总之人死了,就是不闭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德贵轻蹙眉头,无可奈何地说。
老伴艰难地爬起来,在小女儿的搀扶下,摸摸索索地从里屋橱柜里取出一个用手帕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物件,她颤抖着把手帕打开,深深叹了一口气后,给众儿女讲述了那段只有大儿子和大女儿依稀记得一些的往事。
德贵年轻时,头脑活,是村子里第一个万元户,后来做了公社的农经站站长,当了官的德贵在外面的应酬慢慢多了,回家的次数渐渐地少了。再后来,他很少回家了,他在外面有了女人。翠英不止一次地向德贵哭求:别抛下他们娘几个。德贵说:我本来就没打算不管你们,只是我在外面做什么,你不要过问。
有一天,德贵回家,见翠英手上戴着戒指,便逼问道:这戒指是谁买的?
翠英低头不答。德贵急了,甩手给了翠英一个耳光,骂道,你个臭不要脸的,究竟是哪个野男人给你买的?你把这戒指给我扔了,说着,就要硬性把翠英手上的戒指抹下来。
翠英躲闪不让,德贵便挥起拳头暴风雨般地落在翠英身上,并进一步逼问,这戒指到底是谁买的?
翠英心想,这天下的男人都差不多,得到的东西从不知道珍惜,只有到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于是,便对德贵说,戒指是前些时来村里做木材生意的老板买的,他说,你不稀罕我,他稀罕,只要一个电话他就来把我接走,他还说,要让我们娘几个过上好日子。德贵,你就放手吧?翠英泪眼迷蒙地望着德贵。
你说什么?你竟敢有这样的心思。你给我死了这条心,我跟你说,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德贵声嘶力竭地咆哮道。
可你并不在乎我,与其跟你过这种活守寡的日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翠英一头向庭院里那棵老桑树撞去,翠英的额头顿时流出一道道殷红的鲜血。
德贵抱着昏死过去的翠英后悔不已。这个时候,他才想起翠英昔日对自己的好。
从那以后,德贵跟那个女人断绝了关系,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他要死死守住自己的女人。德贵说要亲自把那戒指想法送还给那个男人,翠英讨死不让,说,你要是去找他,那这事肯定会捅出去,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做人,这戒指我以后想永远不戴就是。德贵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翠英讲到这儿,早已老泪纵横,她望着德贵声泪俱下地说:老头子,这辈子我从没有欺骗过你,唯有这戒指的事,是我编造的谎言,其实我跟那个做木材生意的老板什么事也没有,这戒指是我自己买的,我用它把你的心拉了回来,老头子啊,在黄泉路上,你可要等着我,到那边我还要做你的新娘,到时候,你要亲手把这戒指给我戴上。德贵老汉用尽全力地握了老伴同样枯瘠的手,他的眼角滚落下两行浑浊的泪水,然后,露出安详的笑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