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外婆是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唯一一个比我爸妈还要让我觉得更亲近的人。十几年的同屋而眠,已经让我在记忆最深处留下了她的样子,甚至深入骨髓。
一米四几的身高让她本来就瘦小的身子显得更加柔弱。她永远是一头齐耳短发,花白的发丝很不道德的出卖了她的年纪。外婆很瘦,才七八十斤,可是却因为身体不好要每天吃药的缘故,硬是把她的脸吃成了小包子脸,颧骨两边都浮浮鼓鼓的,相当显眼。外婆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她的皮肤是那样黝黑,以至于比小麦色还要略重几分,岁月没有放过她身上任何一寸皮肤,硬是给她狠狠地留下了一道道岁月的皱褶,我能清晰的记得,外婆的下巴有一个很特别的疤痕,又有点像烙印,以前看起来像一朵正艳野菊,但是现在因为旁边的皮肤已经松弛了,那个疤痕更像是焉了的田七。我问过她这个疤痕是怎么来的,可是外婆说时间太久远了,以至于她自己都忘了那是怎么来的了。
说起同屋而眠,这一定是我在她身上学到最多东西的时间。
我们睡在同一间房子,不豪华,不舒适,没有漂亮的公主床,没有可爱的抱抱熊,没有精致的梳妆台,有的是两张靠在一起的木板床,一张堆满零零碎碎东西的桌子和一台只能收到几个台的电视机。
外婆没读过书,但是她床上,蚊帐缝里,枕头底下总会塞着一些书,大多都是小说,也有一些不知道打哪里来的青年文摘,甚至是厚厚的日历。其实外婆以前真的不认识字,听我妈妈说,外婆是嫁给外公以后才开始学认字的,我知道这是真的,因为在我读一二年级的时候外婆就经常会问我这是什么字,那是什么字,她真的不认识。以前每次学校有什么需要监护人签名的时候,她是只能勉强的用歪歪扭扭字写出她的名字或者我爸的名字而已,后来我们更大一点了以后,那些伪签名她就直接让我们写了,为了这事,可没少让老师批评的。
但是外婆很爱看书。晚上睡觉前她喜欢躺在床上看一些小说,以前没有小台灯,她就一手拿着小电筒,一手拿着书,侧躺在床上一页页的翻看。那时候的书是和现在的A4纸差不多大小,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翻书很容易累,所以外婆的很多书都被她卷成两半了,一个是方便翻看,另一个是她的手真的没这么大。对于一个从大字不认识一个的农村女人来说,能完整的看完一本小说需要多大的努力我并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能坚持日复一日的看书,的确感染了我。
我的童年里没有听过格林童话也没有伊索童话,伴我入梦的是外婆一些不入流的乡村耳语。或者是哪里的菜可以浇水了,或者是哪里的土豆可以挖了,甚至是家里的鸡鸭还有多少个…我记得有一段时间,睡前她总是变样给我上政治课,比如有个娃娃不戴斗笠(以前没帽子,全是竹子编制而成的斗笠)出去玩,结果被山上下来的老虎给吃掉了,你出去一定要戴斗笠啊,因为斗笠那么大,老虎的嘴巴没有那么大,就吃不了你了;比如:那张水塘里面有水鬼的,你要是跑到旁边玩它就会跳出来把你拉下去了,所以最好不要去水塘旁边玩啊…她说的我都天真的相信了。现在想想,那段时间也是自己最皮的时候,外婆很少打我,总是用这样的例子让我一次次远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外婆把我养的肥肥胖胖的,能干活,却没有什么小伙伴,连我亲生的哥哥都喜欢帮着隔壁那个漂亮的小女生来欺负我,叫我小肥猪,不和我玩。大概因为这样,我是一群孩子里比较喜欢和大人黏在一起的小胖子。准确的说我是喜欢和外婆在一起,因为只有她不会嫌弃我身上一坨坨的肉,那些大人大多都喜欢捏着我圆乎乎的脸蛋或者指着我圆通通的身子说:“哎呀,肥妹”。天知道我当时是多么的嫌弃和厌恶那一双双我讨厌却无力反抗的手!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小时候最好的伙伴是谁,除了哥哥工作之后就开始洗心革面对我好的一塌糊涂以外,大概就剩下我外婆了。那个用竹篾编制小公鸡,小木马给我玩的外婆,那个带我种下第一颗菜的外婆,那个一直比任何人还顾及我感受的外婆,我无可挑剔的她,就这么陪了我将近二十年。
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把外婆的故事写出来,要写得精彩绝伦,要写的唯妙唯俏,但是当我动笔的时候,一切又是那么的无力,那么的平凡。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藻去形容这个女人,普通而伟大,淳朴而可贵。
只能衷心的告诉这个世界,有这么一个人,不是我爸妈,却情同亲生,我拼命守护着,望时光善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