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残剑没有名字,没有家人,也没有兄弟,他活着的意义,只有一个----弑卫君。
卫国的冬天很冷,滴水成冰,路旁小酒馆里的热气酒香不时地飘进残剑的鼻子里,他忍不住顿了顿脚步,什么时候他也能进去,喝盏温酒,感受一下人言口中的仗剑天涯呢?或许杀了卫君之后吧。残剑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袍,在雪中再次快步走了起来。
卫君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离式?你的名字叫离式?”阶上的男人略一沉吟,但很快笑语。
“如此说来,离卿自愿投入寡人这大卫阵营之下,共谋天下之事?”
残剑手心里攥满了汗。
阶上的男人见阶下之人久不言语,便兀自笑的展开了眉目“你这人闷闷的有趣,便可先入贺将军帐下听命,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在朝堂之上见到你。”
眉目清俊,身形挺拔,白衣立于阶上,毫无疑问,那人便是卫君——自己要杀的人。
二
在来时的路上,残剑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离式,他很喜欢,似乎这样,他就成了一个真正的人,而不只是一次阴谋的代号。
自那日阶下远远的见过卫君一面之后,残剑便一直没再见过他,但常听军中兄弟说,卫君仁德。
残剑不了解卫君,也不想去了解,从小到大,他只知道,若要活下去,主上的命令决不可违背。
第二次见到卫君,是在一年后的教场上,那人依旧一身白衣,飘然的似乎他只是一个肆意江湖的公子。
残剑站在千万的小卒中间,听着那人声音清越,在做着战前的最后动员,声音直传入残剑的耳朵。
风卷着卫国绘着天狼的赤红色国旗在空中猎猎作响,周围是一张张都尚还稚嫩的面庞,四周充盈着呼喝的誓言。
残剑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自己真的就成了卫君军中的一名小卒,没有什么刺杀任务,也没有什么弑君阴谋,自己只是一名一心想着建功立业,想着忠君报国的小卒。
可惜他不是。
残剑仰起脸,突然觉得好孤单。
三
与鲁国这一战便是三年,在紫色的蓟花开满京都时,天狼旗终于插上了鲁国的土地。
捷报飞马传回京都,卫君大喜,在城门外亲迎大军归来。按军规,凡奋勇当先杀敌逾百者可晋封骑士,残剑提回的首级何止过百,骑士之位自然有他。
“离卿”
“君上”
“恭喜离卿”卫君捧着骑士的玄铁头盔,声音依然清明。
低着头,残剑没想到,杀人无数的他竟突然没有勇气去看那双深潭一样的眼睛。
四
再次与卫君相见是在教军场上。
“听贺将军说,离卿骑术了得?”
残剑没想到卫君竟然亲自跑来校场,更没想到卫君一进校场,便径直奔自己而来。
“君上”残剑低头行礼。
“属下自幼生长在关外,通习马术。”残剑从记事起便似乎只记得飞驰在马上耳边的风声。
“与寡人驰逐!”
“诺!”
残剑只知杀人,卫君银亮的白衣与深黑色的宝马在残剑眼前飘忽成一道光亮的黑影。若即若离,仿佛伸手可及。残剑眼中渐渐迸出血色的时候,两马已首尾相连。排山倒海般军士的呼喊盖过了耳边的风声,残剑从卫君身边呼啸而过。
卫君赐宴。
贺将军、残剑东向。
卫君依旧白衣飘飘,依旧眼眸深邃。
五
秦国来犯,边关告急。
卫君亲征。
边关的号角在大漠中格外苍凉。将士的脸上凝着肃穆。大漠的风卷起的沙尘迷了残剑的双眼,可远远地卫君的那一袭白衣偏偏格外清晰。
与秦军之战十分艰苦。每每入夜良久,卫君大帐中依旧隐隐透出烛光,残剑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人在众将军面前,紧锁眉头的模样。
他,很累吧。
一个月,尸横遍野。
一个月,血流成河。
卫君已不再是白衣飘飘,清澈的眸子掩饰不住的苍凉,一如大漠的血色残阳。
六
战事稍歇,残剑一个人立在角落里,抱着剑,皱着眉,盯着剑鞘上的花纹。甚至有人靠近都没有发现。
“离卿”一个低哑的男声突然响起。
残剑猛地抬头,右手下意识的握住剑柄,左手握住剑鞘。眼中却不期然地撞进了一双黑眸,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上竟然也布满了血丝。
“君上”
残剑的手无声息的放开了长剑。
“决战在即”
“是”
“就在明天”
“是”
“敌国强大,此次作战,需以一当十。”
大漠的最后一缕阳光穿过阴翳的云层,正射在卫君的白衣上,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君上”
“离卿”
“君上为何不着铠甲”
“胜负只在人心”
七
又一次错过绝好的机会,残剑彻夜未眠。
冲锋的号角带来的是双方的混战。
残剑杀到卫君身边时,已是血透战袍。
卫君的白衣也早已变成了红衣,身边的将军们也不知去向。
残剑手中的长剑高高举起,在空中划出了银色的弧线,剑尖上一滴鲜血随着弧线甩出,在昏黄的天地之间沿着既有的轨迹却宿命般不知飞向何方。
卫君正在厮杀,见离式飞马前来,高举宝剑,劈向自己,正待愣神,却见一支飞箭不偏不倚正中离式右肋,离式高举的长剑瞬间失去力道,贴着自己的鼻尖,骤然滑落。
大概是刺穿了肺叶,残剑一呼吸便天旋地转地痛,残剑甩了甩头,眼前有些模糊,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战马从他的胯下绝尘而去。他看到的又是那一双透亮的眸子,还有一个勾着嘴角的微笑,那微笑太复杂,残剑没看懂。
八
残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骑在一匹黑色的马上,后背贴靠的是一个温热的身躯,一只手紧紧地搂着自己,不是卫君,还有谁!
一个念头在残剑眼睛还没来得及完全睁开时就已成型,“听主上的命令,杀了他,”几乎在同时,残剑就握起了腰间的匕首,回首刺向了卫君。
在残剑回头的一刹那,卫君眼里的吃惊、失望还有无奈瞬间击中了残剑。也许是重伤后力道不够,或许是别的原因,他的匕首刺歪了。
卫君吃痛,瞬间紧绷了身体,残剑失去了抱持,从马头栽下,带着从卫君身上喷溅的鲜血。残剑从马上栽落下来的时候悠悠地想,一切都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