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别枝疏影沉沉,清风半夜子归声声。
缠绵几日的漠漠轻阴,像溪畔浣纱姑娘抛向空中的葛纱,轻薄得漾在风里,拨不得,散不去。惹了冬青日的淡淡清愁。约摸是夜里寅时的光景,那轻阴化成密密匝匝的飞花铺天盖地而来,穿过院子里疏疏朗朗的腊梅,筛下疏疏的影子,到少了几分凛冽,平添几分闲适。
忘了是第几次偷看那个被妈妈束之高阁的有繁复花纹的黑匣子。其实那里面不过就几张已然泛黄的黑白照片和几对银饰,不出彩,却有岁月流淌的气息。
照片上的景色依稀是那旧式的院子,四方的格局。一阙朱墙黛瓦,杉木镂花门窗,隔着大插屏的穿堂对着天井,仿佛看得见辘轳转起来时,飞溅而出的清冽的泉洒在碎石子路上,蜿蜒成一股小细流流进皂荚树下。
彼年外婆就坐在堂屋里,烧一盆子火,温一壶酒,听火星子“呲啦呲啦”啪啪作响,半张着眼躺在椅子里,像一个深沉的人在沉思,带些忧郁,带些恬淡。她还像是一个从山水泼墨画里走出来的仕女,却站在时光奔涌而过的隧道里受尽摧残,最终也同那院子一样朱墙斑驳的,满鬓尘霜。
所有一切对于外婆的描摹都来自于妈妈的只言片语和我的想象,海崖文学网我是没有见过她的。但无论怎样,她总是一个雅致的女人,哪怕后来的柴米油盐磨平了她所有的傲骨,她身上那股子气韵终究是磨不掉的。单单是那些遗留的照片和那几对精致的银饰就可以看出。真不知道昔日“文革”,她是如何保住那些首饰终而赠予母亲作为嫁妆。
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
外婆终究是一个福薄的女人。
外婆家那时家底挺殷实的,兄弟姐妹的也多,偏生她是最讨喜的,都还上了几年西学。可惜,外婆不满于当时的包办婚姻即而离家出走遇见了外公。同所有的狗血桥段一样,她与家中闹翻,老死不相往来。那僵硬的关系得到缓和时,外婆却再也见不到父母了。最后,她唯一还能有点恋想的东西只剩下那一座院子。
妈妈是外婆最小的女儿,生了妈妈后,外婆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后来又赶上“文革”,外婆一家子被定为左党,没收家产,房子充公。院子不再是她的了,她连父母最后留给她的东西也保不住了。
好在,外婆去的时候很安详。她躺在床上,拉着妈妈的手,颤颤巍巍地摸出她留给妈妈的嫁妆,看着那时刚和妈妈定亲的爸爸,再看看她的七个儿女,放心地去了。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是欣慰的。
院子是早已被拆了,但那口天井和皂荚树还在,它已经长高长壮了,我一个人都抱不住。
妈妈说,那颗树是外婆亲手种的。我想,它一定是像外婆一样默默守护着。你看,它那叶子浮动的频率,不正是同外婆的笑容一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