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拍大腿说,我就知道你会选这个,拣日不如撞日,走,我们去把这事搞定。早几天父亲就请人把旧坟挖了出来,新坟他也挖得差不多了,我随他一起上山补几锄头就行。我说,爸,你都弄得八九不离十了,还问我干吗?我回不回来还不是一个样?父亲说,反正你现在回来了,回来就得管这个事。
我觉得父亲的逻辑有问题,很想问他是不是发神经了。
带着水壶铲子锄头,我和父亲上山去。
我们小的时候,父母到田里去干活不用带水,因为山涧中有不少泉眼,渴了用手掬点喝就行,泉水冬暖夏凉,入口甘甜。现在泉眼都不见了,硕果仅存的那一两眼,也不敢喝,周围都是工厂,水都变味了。别说泉水,就连井水也只可用来洗衣服而不能入口,村里饮用的水是来自镇上水塔的自来水,漂白粉的味道时常令我怀疑自己喝的是农药而不是开水。
父亲兄妹六人,三位姑姑是外嫁女,迁坟的事与她们无关;三叔在国外生活,受了西文思想熏陶,祖坟的概念不强烈,寄几百美元回来作迁坟费用了事;二叔搬去城里多年,本来就不大回村里走动,近几年,我两位堂弟,一位吸毒过量身亡,另一位因为贪图钱财入赘富豪家,更令到二叔脸上无光,当我父亲打电话告诉他迁祖坟的事时,他说随便怎样弄都无所谓了,反正不该去的去了,想留住的也没留下来,再也没什么需要祖先保佑的了。我们李家的祖坟,以后靠我们这一房了。
去到新的坟场,我一看到就笑,五个瓦罐并列放着,像摆了一排茶叶缸,旁边是一个已经挖了大半米深、可以躺下一个活人的四方坑。我说,你都挖好了还叫我来干吗?父亲说,你也得意思意思。于是我从坑里挖出几铲土,然后和父亲一起把那几个看上去斑斑驳驳的瓦罐摆下去,把挖出来的新土填上,在各个对应的罐子上竖上原先的旧石碑。有两块碑上长满了绿色青苔,我提议洗洗干净,父亲说万万不可,碑上有青苔即是有衣禄,是祖先的福荫……
原先五个坟分布在山头上的东南西北各个方位,以往清明拜山,抬着烧猪在长满半人高的野草里走是非常艰苦的事,稍不留神就能摔个狗啃屎,这下好了,五个坟并到一处,离家还这么近。这五位,其中两位是我祖父母,另外的,是曾祖父和他的两个老婆。我曾祖父其实还有两位小妾,比曾祖父小很多,曾祖父去世后她们改嫁了。按父亲的讲法,我们祖上也曾阔过,他小时候,几个山头都是我们家的,丫鬟工人一大堆,1949年后财产充公,曾祖父被批斗至死。
“那些人买我们村的荒山干吗?”我问父亲。
父亲说:“听说有矿。”
我又说,他们原本各住各的,房子很大,现在五个人挤在一起,会不会因为争地盘打起来?
父亲瞪了我一眼,骂道:“神经病!”
8
我和父亲通力合作,没一会儿就把祖先的阴宅修葺完毕。打道回府。
回到家,我想起刚才跟小可这些人的约定。都中午了,他们怎么还不给我打电话?
小可的电话响了老半天她才接听。她说:“对不起了啊帅哥,我们临时有事回家了,因为走得太急,忘记跟你打招呼了。”
这些神经病,不负责任,做事怎能这么没担当?
午饭后,为了躲避母亲的唠叨,我关起房门来假装睡觉。父亲年纪大了,稍事劳作就疲惫不堪,吃饭的时候我见到他端碗的手一直在抖。
无聊中,我翻出那位司机罗忠诚的名片,想帮我的美女学员联系一间印刷厂。那天在车上看到他们印的画册,很精美。
电话打不通,关机,再打名片上的固定电话。一位女高音接的电话,用很奇怪的语调跟我讲:“请问你是哪里找罗忠诚?找他有什么事?”我讲明了来意,她约我去工厂面谈。我犹豫了一下,问她罗忠诚的手机怎么打不通。女高音没好气地跟我讲,昨天夜里,他去送货的时候撞到人,面包车侧翻,压扁了一辆宝马,弃车潜逃……
我打电话问学员的家长,家长说画册暂时不印了,资金出了问题,一位朋友借了他几百万后失踪了……
狗血的事情怎么这么多?
不知不觉间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到楼下吵吵嚷嚷。
一群人在我家客厅正与我母亲理论着。我走下楼,还未吭声就被一个壮汉一拳打得飞了起来。母亲失声尖叫。跟在我身后下楼的父亲冲上前去,被另一个壮汉推了一下,轰的一声向后就倒。如果不是李宝珍眼明手快横冲过来扶住父亲,父亲的头就保不住了。
父亲晕了过去。他血管爆了。
大家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僵在原地,然后重新启动,七手八脚抢救我父亲。李宝珍的丈夫跑回家开了宝马车来把父亲送去医院。
原来,赵小可的姐姐赵小玉和李宝珍并不是同学,她们以前合作做过生意,生意失败后李宝珍卷了货款躲回老家。赵小玉去李宝珍家闹事的时候,李宝珍的弟弟正在相亲。
母亲握着父亲的手说:“看看你们这些神经病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