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三峡川剧团演出的川剧《白露为霜》,系根据曹禺话剧《日出》改编,剧作者隆学义,导演李滨,执行导演张承志。
陈白露是曹禺话剧《日出》中的主要人物,她美丽、善良、脆弱、敏感、忧郁、苦闷、矛盾、挣扎,作为上流社会的交际花,她同情卖花姑娘“小东西”,但又无力拯救落入妓院的“小东西”。川剧《白露为霜》将陈白露塑造成具有“侠肝义胆”的英雄,化装成男性只身打入妓院拯救“小东西”,这是不符合曹禺笔下形象的陈白露,不符合陈白露身处的罪恶势力纵横交织的暗黑的社会生活大环境,也不符合曹禺戏剧整体的创作思想,有拔高之嫌,犯了“文革”时戏剧思想“高大全”“三突出”的毛病。
《白露为霜》将《日出》中的翠喜改成夜来香,这又是一处败笔。翠喜是下层社会一名人老珠黄的低级妓女,育有孩子,身上有一种天然的“母性”,她同情、掩护贫苦无依的“小东西”,这是合情合理的。而夜来香是妓院老鸨,身上充溢着“恶”。将沦落社会的“善”改成“恶”,这也不符合曹禺先生的创作本意。
陈白露与翠喜是一个人物的两面,翠喜是陈白露的“影子”,她们都是曹禺先生喜爱并同情的人物,她们身上都有“人性”的善良,但这种“善良”恰恰不为社会所容,最终为社会所葬送。曹禺笔下的陈白露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物,她的悲剧命运是社会的悲剧使然,金钱与物质欲望的社会危机扼杀了人性的善良与美丽;《白露为霜》揭示的则是个人悲剧命运而非社会悲剧,这就削弱了原作的思想性,没有将曹禺的创作意图吃透,忽视了曹禺剧作的文学性、思想性,没有在改编创作演出中升华出《日出》的现实意义。
《雷雨》《日出》《北京人》是曹禺话剧创作的三座高峰,批判现实主义的杰作。曹禺先生在《雷雨》序里写道:“宇宙正像一口残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样呼号也难逃这黑暗的坑。”《日出》跋中写道:“我也愿望我这一生里能看到,平地里轰起一声巨雷,把这群蹯踞在地面上的魑魅魍魉击个糜烂,那怕因而大陆便沉为海。‘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曹禺先生是一位绝望的孤独者,怀抱着伟大的悲悯,驮负着人性的酸辛,为中国的未来探索路径。
改编经典名著是一种高品位的演绎,富有挑战性,应有敬畏之心。戏曲移植如同一种爱情追求,应有风流倜傥的文学才华,心灵契合,互相欣赏,相看两不厌;不同剧种的嫁接移植,即是生命的嫁接移植,要理解双方剧种的艺术基因,因为理解,所以悲悯,因为理解,所以情深。改编移植产生的新生命不是技巧绝活的炫耀,不是花拳绣腿的逗趣,不是妇姑勃溪、叔嫂斗法的无聊,不是无病呻吟的自恋,而是双方基因的杂糅,艺术的再创造。新的生命无论如何变异,都必须具有人文精神,具有灵魂,这是生命的本质,是真正能够打动人、感染人、影响人、鼓舞人、留传后世的精神的力量。“太阳出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这句《日出》中的经典台词是话剧《日出》的灵魂,也是曹禺剧作的灵魂,无论对剧本作何种更改,这灵魂都应始终如一。如此才不负先生留给我们的这部传世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