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尺牍,即今天的书信(私人书信)。与尺牍相同或相近的概念有书、柬、帖、简、简札、简帖、小简、小札、简书、书简、简牍、札翰、书札、启札、书翰、书牍、手札、手迹、墨翰等。明代,“尺牍”这一概念用得最为普遍,故可用之统称明代的书信。明代特别是万历以后,尺牍创作盛极一时,作者多,名家多,作品多,质量高,影响大。明代尺牍的大量辑刻与传布,是当时一大文化景观,很有系统梳理和评述的必要。
一
因交通不便,通讯落后,明代尺牍编辑困难,主要靠征集,尤其向友人征集手稿。凌郡丞(迪知)有志于尺牍的选编,曾致书王世贞,搜集他与友人的尺牍,王世贞在回信《凌郡丞》中,对友人选编尺牍之举谈了自己的看法:
生平于故人竿尺殊卤莽,前岁始晓令侍笔者录得数纸,及检子舆、明卿、子相书百之一,并仆近稿录去,始塞白耳。屠青浦处为作一纸,公可令苍头别持索之。家弟亦令检得少许后附上也。不知公所梓合今古人或颛本朝否?鄙意以长书论事理,若望之、少卿、子长之类;小简叙寒暄,如晋人致语,分作两部,庶为全璧。(王世贞《弇州四部稿·续稿》卷二○四,《四库全书》本)
可见,嘉靖时已有人有意辑刻尺牍了,王世贞提出尺牍选集以历代和当代或“长书”和“小简”分类选编,有明确的选家意识。
有人平时有意收藏保存友人尺牍,如张时彻编辑《交游书翰》四卷,万历三年(1575)自刻本。方用彬粘存其三十余年交友往来尺牍,辑成《诸名人尺牍》七卷。
选家视尺牍销售情况,读者欢迎的便增选续刻,故多系列。如黄河清辑《风教云笺》四卷,又辑《后集》四卷、《续集》四卷,万历间舒用中天香书屋先后刻印,前两集又有万历三十四年(1606)朱江刻本。钟惺辑、冯梦龙订释《如面谭》十六卷,又有《如面谭二集》十八卷,明末刻本。
尺牍辑刻的动机与意图,多是书商的商业行为,精心包装,书名即有广告效应,靠精美华丽的字眼吸引读者眼球。第一,强调是著名作者,如“名公”“大家”“大名家”“贤豪”等,如王穉登《新镌古今名公尺牍汇编选注》四卷。第二,强调是著名作品,如“名翰”“含芳”“尺牍绮穀”“满纸千金”“笔舌珠玑”“字字珠”“双鱼摘锦”等,如纫裳居士《尺牍含芳》四卷。第三,强调实用,如“捷用”“通用”“类便”“通俗”或“风教”,如陈继儒《补选捷用尺牍双鱼》四卷、孙应瑞《尺牍类便》四卷,提供日常生活实用的书仪活套。第四,强调是最新版本,多冠以“新刊”“新镌”“新锲”“新刻”,如冯汝宗辑、王大醇注释《新镌注释历代尺牍绮穀》四卷。因以赢利为目的,故多冗滥,校刊不精,注释评点粗率凡庸。书商懂得应不同的消费群体,刊刻不同内容的尺牍,尺牍辑刻商品化。
有的书商还伪托名人选辑尺牍,借名人以重其书,还借名人“序”以扩大尺牍传布范围,实以谋利为目的。黄河清辑《风教云笺》四卷,专集王世贞等嘉靖、万历间诸名士启札,有万历十五年(1587)王世贞序。辑刻者作为门人或友人托有名的师友刊刻其书,以扩大影响。如原题“东海屠隆纬真辑”的《国朝七名公尺牍》八卷,专选王世贞等“后七子”尺牍,有万历刻本。实为项伯达辑刻,题其师屠隆名,有万历三十一年(1603)冯梦祯序和屠隆序。屠隆在此书序中即明说:“新安项生,谋合刻七子尺牍,属不佞寓目焉。”(题屠隆辑《国朝七名公尺牍》卷首,明万历刻本)万历间刻本詹万善(长卿)《小詹子尺牍》二卷,周继序称万善以邑茂才得减赀入太学,此尺牍即刻于读书南雍时。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批评道:
余尝谓明人不务实学,即尺牍亦无非肤泛语。盖其流于肤泛也,而明人益欲为之。长卿一太学生耳,便交接气类如此,尚何暇伏案读书耶?(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隆庆、万历间隐士周履靖编、姚士粦删定《梅坞贻琼》四卷,收名流为己著作题咏序跋,并往来书牍附之,周履靖当时声气颇广,凡有著作,必请胜流为之题咏序跋,积久渐多,因集为此帙,并往来书牍,凡11体,160余篇,可见明季山人例以标榜相尚。赵宦光《牒草》四卷,皆其尺牍,标目参差,前两卷题曰《寒山藏》,而以《牒草》为子目;一卷题曰《附录》,皆他人之作,又一卷题曰《牒草》卷之八,则当不止此四卷。盖随时刊刻,以为赠遗之具,故不得而画一。《四库全书总目》别集存目七《牒草》提要云:“有明中叶以后,山人墨客,标榜成风。稍成书画诗文者,下则厕食客之班,上則饰隐居之号,借士大夫以为利,士大夫亦借以为名。观于是集,可以见当时风气矣。”(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八○,中华书局1965年版)道出晚明学风浮靡之弊,尺牍亦如此。王焞、许以忠辑《精选当代各名公短札字字珠》八卷,选者王焞选录己作9篇,许以忠选录己作79篇,附骥名人,自捧自炫。
看重尺牍,辑刻传布,攀附名人,借以扬名,自我标榜,自我欣赏,或相互标榜,沽名钓誉,皆是庸俗习气。
二
明人编辑选录当代名人尺牍的有多种。选本如凌迪知辑《国朝名公翰藻》五十二卷,氏名爵里一卷,万历十年(1582)刻本。马睿卿辑《名家尺牍选》二十卷,共选当代二十名家尺牍,人各一卷,计有李梦阳、何景明、杨慎等。项桂芳辑、许以忠选《车书楼选刻各名公短札字字珠新集》六卷,万历金陵书坊刻本,入选较多的有屠隆、王稚登、袁宏道、陈继儒、李贽等。李自荣辑《车书楼选注名公新语满纸千金》八卷。屠隆辑《国朝七名公尺牍》八卷,吴之鹏汇选、周绍胤校释《锲评释湖州弄丸集翰墨》四卷,徐宗夔辑《镌国朝名公翰藻超奇》十四卷,潘大复辑《留余堂名公尺牍》八卷,王世懋辑、郝世科增补《三子金兰翰墨》四卷、《金兰翰墨评林续集》四卷,方应祥编选《邮简类隽》十二卷,皆万历刻本。汪之琦辑《明尺牍谷音》七卷,崇祯七年(1634)刻本。
个人尺牍专集的辑刻大量涌现。《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天一阁藏本佚名辑《二戴小简》二卷,收正德、嘉靖间戴豪《赘言录》、戴颙《筠溪集》各一卷,以两人尺牍各一卷合为一编,盖从全集摘出。吴森辑顾洛撰《致斋居士手翰》一卷,嘉靖三十六年(1557)吴森刻本。陈文烛《五岳山人尺牍》十七卷,万历十三年(1585)张淳刻本。汤显祖《临川汤若士先生玉茗堂尺牍》六卷,万历四十六年(1618)汤开远刻本。王世贞《弇州先生尺牍》三卷,潘季驯《留余堂尺牍》六卷,祝世禄《环碧斋尺牍》五卷,沈炼《塞鸿尺牍》一卷,皆刻本。祁彪佳《远山堂尺牍》不分卷,明末祁氏远山堂刻本。冯琦《宗伯冯先生尺牍》四卷,明末刻本。《玉茗堂尺牍》《弇州先生尺牍》等,在晚明影响最大。